初春的氣息彌漫在山澗間，青草的香味濃厚地散落在綠蔭中。

淩嫣然沒有想到這位篤陌大師所居的寺廟，竟是當初她年幼時以為的騙子廟，也就是浮雲寺那個大和尚的老宅。

解生熟門熟路得尋到了廟裏的後山，就見一位和尚身穿僧袍背對著他們坐在懸崖邊上，面前雲霧翻滾，蒼穹廣闊，意境飄渺。

“大師。”解生行禮道。

“阿彌陀佛，既然皆是有緣人，施主不必客氣。”和尚的聲調空幽如徘徊在山谷的鐘音，“兩位今日能一並前來，也是貧道的機緣。”

淩嫣然聽他這麽說，眼眸一眨，“大師似乎對我們相知甚深，可佛家遠離紅塵俗世，不曉得大師又是如何同神界北華帝君結下了那一份機緣？”

“阿彌陀佛，眾生平等，機緣天賜，一切是機緣也是緣分。”

又是個喜歡繞舌的和尚，淩嫣然咬了咬唇，她知道同這種人說話，多半是問不出什麽結果來的。於是，淩嫣然腦筋一轉問道：“大師能得北華帝君相托，必是得道高僧，不知大師可否為我解開心中一惑？”

“施主慧根高妙，亦非塵世中人，還有何種疑問能夠盤踞施主心中？”

“大師既然清楚我的身份，自然應該曉得我心中的疑問。”淩嫣然盯著和尚的背影，壓著性子和他繞道，“解生雖是凡人，卻也是我唯一的師弟，大師願意承天機引導他，我這個做師姐的自然是萬分感激，可若大師所說並非真言，就難免破了佛門不打誑語的規誡。大師，我心中的這個疑惑，可是只有大師您能解啊。”

此時，解生眸中略帶驚愕地盯著身邊侃侃而談的女子，除了樣貌以外，似乎她的整個人也變得讓他不認識了。淩嫣然看了他一眼，微笑的容顏沒有解釋什麽，這種脾性的改變就是她自己也覺得陌生，可偏生也是這種改變，讓她覺得十分熟悉。自相矛盾，看來就是如此。

這會淩嫣然仍舊是全神貫註地盯著那位定心坐在懸崖邊的大和尚，炯炯的目光裏就是將他看個透徹。見和尚一時未答，淩嫣然僅以佛門規條逼問道。

“大師，盡形壽，不妄語，安能持否？”

“阿彌陀佛，既是佛門弟子，理應謹守佛門戒律。”

合掌念佛的和尚終於起身回轉過來，那是一張極為年輕雋秀的臉，年輕得若是續上發，恐怕還是個不及弱冠的少年，雋秀得若是著上錦袍，必是人人以為的高門公子。如果不是一身袈裟替他增添了幾分莊重沈穩，瞧在旁人眼裏，還真要懷疑他是不是一個正經的佛家和尚。

但那只是旁人的目光，在淩嫣然和解生的眼中，這個法號篤陌的和尚，是個配得起那身赤色法衣的大和尚。

他的身上有著幾世修來的因果，恐怕不出這世，就應該能夠真正能道，羽化成仙。

可是這會淩嫣然真希望他只是個欺世盜名的假和尚，這樣解生才不會生出那樣懸懸而望的心態，自古從高處跌下的痛楚，皆是撕心裂肺的。

“貧道願同兩位施主共赴洛陽尋人。”

淩嫣然聽得明白，也曉得解生對此事的期盼，可是她的心裏頭就是有些不大舒服，“大師如何知道解生在找她？大師如何知道她的所在？大師又如何知道她就是我們要找的雪燕轉世？”

“世上三千眾生，各人自有各人的機緣。”篤陌看著她，一派風淡雲輕，“施主凡事都要求個說法，可又是否真得能明白其中的緣由？佛祖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，獨迦葉尊者破顏一笑，悟得佛祖衣缽真傳。一花一世界，一葉一如來，施主可知何為花？何為葉？何又為如來？”

何為花？何為葉？何又為如來？

她若知道就該去當尼姑了！這和尚……比火焱還要會說繞口令吶！

淩嫣然氣得牙癢癢，真想把藏在袖子裏的小瓷一把丟在這清高和尚的臉上，奈何秉著仙家的一點氣度，生生忍了下來，不過面色早已不如之前的好看，語氣也是生冷。

“師傅句句都是佛家道理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自然不能領悟。”她側過身，不想再看見這和尚的臉，“那就有勞大師辛苦，明日巳時，我們從城東出發，對了。”

提步而出的腳步忽然一頓，淩嫣然倏地靈光一閃，側目微笑，“大師，我和解生都趕著早日了結此事，大師慈悲為懷，應該可以體諒我們的心情，明日我會備好馬匹在城東大門恭候師傅大駕。”

說罷，她立即拽過解生小跑著往寺外奔去。臭和尚，看她明天不準備一匹烈馬，叫它顛死你。

“你不信任那位篤陌大師？”一直出了廟宇許久，淩嫣然才漸漸放緩了步子，解生瞧見她仍舊不滿地嘟著嘴，顯然對那位大和尚所說的禪理很不感興趣。

“不是不信任，而是覺得……麻煩？為什麽這些和尚總是喜歡繞那些大道理。說多了禪理佛法，就真得能普度眾生了？真是的，滿口的天機、天機，什麽天機不可洩露，一個個就喜歡將秘密藏在肚子裏。”

解生淡淡笑道：“人麽，總有一些自己的秘密，何況秘密不藏在肚子裏，又要藏在哪裏。”

秘密啊，時至今日，解生與她也還有秘密麽。前世的蘇庭生，喜歡過孫佳凝，也喜歡上了水煙，而今世的解生呢？他喜歡著雪燕，至於她，嗯……拜那些情劫所賜，已不想再去觸碰這些會叫人心痛煩惱的東西了。

人生，是不是神仙又有什麽關系？接下來在凡世的日子，淩嫣然只想支持解生的選擇，替他完成心願。

可能，這就是他們的緣分吧。

“見到她，你打算怎麽辦？”山上還有些寒涼，淩嫣然將小瓷捧在手上，一下下地撫摸著，“你應該知道吧，轉世為人，就代表前世的記憶已一並消散了。你在她的眼中只是一個陌生人，不要說曾經的那些回憶，就是見到她，或許她都不會看你一眼。解生，你可是要提起極大的勇氣去做這件事情呢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解生擡頭望著山脈的一邊，這裏四季的山景總是差不多，不過拂面而來的清風卻明顯地告訴著過路人，這一季的冷暖。

“不過百年等候，求得未必是功成事成，或許我要的是一個稱心願遂。”

彼時，男子望著山澗，女子望著他的臉，隨風而動的烏發覆上兩人的面容，卻掩不住各自藏在他們眼中的心事。

片刻，淩嫣然低頭望著手中的小瓷，默默嘆息，今年的初春，似乎陰冷得過頭了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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